从一般的意义上讲,名字是人的社会角色的称谓。而人的社会角色的最简明区分,是男性与女性。于是,我们看到,名字与性别之间饶有兴味的种种关联。
在姓名问题上,男女之间的不平等古已有之,当今也未绝迹。西方一些国家,有女子出嫁后改随丈夫姓的规矩。古代中国虽然不兴此风,但男尊女卑的观念却同样久远。体现在姓名上,就是女子结婚以后,自己的名字就失去了意义。王姓之女嫁到金家,便被人称作金王氏。同理,还有刘张氏、赵李氏等等。自己的姓退居次位,名字则干脆不见了踪影。另一种叫法更彻底,连姓也保不住。
现代京剧《沙家洪》中那位勇敢、机智、光彩照人的一号女主角,既无姓,也无名,只是在丈夫的名字阿庆之后,加一“嫂“字,人称“阿庆嫂”。还有鲁迅的小说《祝福》中的样林嫂,死了丈夫,从卫家山来到鲁镇做工,人们“没问她姓什么”,因为这并不重要,叫她一声样林嫂,已经足够了。阿庆嫂是众人景仰的英雄,样林嫂是大家同倩的苦命女子,但在失却自己的名字这一点上,竟然毫无二致,实在令人叹息。尽管如此,“某某嫂”的称呼,毕竞还带有一些尊重礼貌的意思,比这更等而下之的,则是径呼“某某家的”,例如曹雪芹笔下“张材家的”、“周瑞家的”一类,省略得只剩下形容词形式,连个正经的名词都不见。
名字问题上的男尊女卑,还有一种直接的表现形式,即女子名字的本来意义就是对自身的性别不满意。从今天还能时常见到的“引弟”、“招弟”、“来弟”一类名字里,我们不难推想出养育她们的父母的糟糕心情。比这些人的文化素养更高一个层次、但同样担忧“无后为大”的父母,也许会给女儿取较为文雅一些的名字,不会宜截了当地呼唤“引弟”、“来弟”,但其怨烦的心态却如出一辙。
20世纪60年代风靡一时的长篇小说《三家巷》里,有一位堂堂的进出口公司总经理陈万利,就对老婆生女儿太多颇为不满。二姑娘出世,取名“文梯”,希望带来一个儿子。结果带来的却是三姑娘。总经理十分恼火,给她取名“文婕”,其实是“截”止再生女孩的意思。谁知截也裁不住,四姑娘又来到人间,总经理生气极了,给她取了个气势汹汹的名字,叫“文婷”,命令所有的女儿“停”止前来。读完作家欧阳山这一段绘声绘色的描写,我们可以举一反三,依此类推,去分析现实生活中可能遇到的同类人名,以及这类人名所由产生的社会文化基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