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、雍、程三位诗人,刘属中唐,雍、程属晚唐,雍年龄又早于程。三人同以君山为题作诗,相同之处在于体裁上都选择了七言绝句。七绝只有寥寥二十八个字,可算是最精粹的诗体之一,以之写景,必然要撷取最精彩的场景,最强烈的感受和最突出的镜头,而不可能铺张笔墨,面面俱到。其次,三人写君山,皆取远观之景,不对君山的一树一石进行精刻细描,既是诗体所限,更是写诗的技巧。明人谢臻说:“凡作诗不宜逼真,如朝行远望,青山佳色,隐然可爱,其烟霞变幻,难以名状。及登临非复奇观,唯片石数树而已。远近所见不同,妙在含糊,方见作手”(《四溟诗话》卷三)。这是从生活经验中揣摩出来的写作诀窍。作诗如此,写景何独不然。诗人深谙个中三昧,故笔底君山,朦朦胧胧,虚虚实实,有如纱中美姬,镜里奇葩,别具一种悠然远韵的朦胧美。
然而,三人对君山的描写,更有区别处。刘诗是从正面描绘,一二句勾勒水天一色的融和背景,创造出一个朦胧的环境氛围。第三句转入对君山景象的直接刻画,最后一句以奇妙的比喻,从外围(白银盘)到中心(青螺杯),大背景中出特写,聚焦君山,使景物异常突出,有“万绿丛中一点红”之感。雍诗似乎有意与刘诗角胜,它不对君山作正面描写,而是从侧面着笔,展现君山在湖中倒影之美。这倒影之美,美得使人怀疑它不是人间之景,那么,君山实体之美,不更是可想而知吗?清刘熙载《艺概》卷二在归纳绝句的作法时说:“绝句取径贵深曲,盖意不可尽,以不尽尽之,正面不写,写反面;本面不写,写对面、旁面,须如睹影知竿乃妙。”雍诗的前两句,不作正面强攻,而作侧面巧取,深合“睹影知竿”的诀窍。它的妙处就是避实就虚,给读者留下无限宽广的想像空间。诗的后两句,展开丰富的想像,将神话传说,融合到湖光山影的描绘中,同样也是避实就虚。君山既是娥皇女英的居住梳妆之地,那么,连类而及,把君山比喻成仙女的发髻不是很自然的吗?(辛弃疾词“献愁供恨,玉簪螺髻”,正是化用这句诗)读者可由湘君湘夫人之美,联想到君山之美,甚至把两者合而观之,视君山为仙女的化身。
刘、雍的诗是写君山的名作,程贺再写君山,自然难度更大了,但程贺没有陷入当年李白来到黄鹤楼,因有崔颢题诗在上,就感到“眼前有景道不得”的尴尬,而是别出路径,写出了可与刘、雍二诗媲美的诗篇。对君山,他既不写正面,也不写侧面,而是跳出君山的实体,从题外落墨。开篇制造悬念,引人思考,也引人入胜。千呼万唤后推出的结论更使人惊叹。昆仑是“神物之所生,圣人神仙之所集”(《博物志》),这里的一草一木、一土一石,都是无限的神奇秀美,非人间凡物可比。君山既然是其山顶的飞来石,则其秀态奇姿无需笔墨形容也已境界全出,可谓“不着一字,尽得风流”。
正是这首蹊径独辟的七绝,使程贺赢得了巨大的声誉,“时号‘程君山”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