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梁山上的所有好汉一样,李逵对宋江是极其崇拜的。初次见到宋江时,他就明明白白宣称:“若真个是宋公明,我便下拜;若是闲人,我却拜甚鸟!”但是,故事发展到最后,他这个“公明哥哥”却狠心地鸩杀了他,拉着他一同往黄泉路上走。很多渎者对此感到不理解,甚至因此而对宋江产生了憎恶之心。
宋江鸩杀李逵的动机非常清楚,就是他想到的“我死不争,只有李逵现在润洲都统制,他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,必然再去哨聚山林,把我等一世清明忠义之事坏了。只除是如此行方可,”
宋江的第一推沦,是他死后李逵必反。这一推论并未有错。当宋江告诉李逵真相后,李逵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哥哥,反了罢!”
宋江的第二推论,是李逵一反,就坏了“我等一世清明忠义之事”。宋江所谓的“一世清明忠义之事”是什么呢?就是恢复合法身份,重做国家臣子。
在此之前,宋江有好几次差点丧命。第一次是他杀了阎婆惜后,他几乎不加思索地选择了逃避。为什么?因为怕被处死。尽管他为自己筹划的三条退路(去沧州横晦郡小旋风柴进庄上、去青州清风寨小李广花荣处、去白虎山孔太公庄上)中没有一条是落草为寇,但在无何奈何之时,他还是“失身”了。与其作为一个罪犯而死?他宁可落草而生。
这里,英雄惜命不是胆小。男子汉大丈夫何惧一死?但须死得是个地方。“文死谏,武死战”才是理想的捐躯之所。所以,一旦得知“朝廷册立皇太子,已降下一道赦书,应有民间犯了大罪,尽减一等科断,俱已行开各处施行”的消息后,他便异常坚决地放弃落草而下决心当一名守法的囚徒。花荣说要替他开了枷,他竟说“此是国家法度,如何敢擅动!”真不知他当初“担着血海也似干系”给犯了“迷天大罪”的要犯通风报信,视“国家法度”为何物!“国家法度”陡然间变得如此神圣,关键就在于宋江此时已丧失了合法身份。
正如他对刘唐所说:“你弟兄们若是可怜见宋江时,容我去江州牢城听候限满回来,那时却待与你们相会。”原来他和“弟兄们”的交往只能在他未丧失合法身份的情况下!而此时安安静静地过完断配的“程限”,是恢复合法身份的惟一通道。
宋江后来还有几次命如悬丝,都被他在江湖上的大名救了。最后,宋江“也须有程限的守法囚徒之梦,因他酒醉在浔阳楼上题写了反诗而彻底破灭。要么做罪犯而死,要么当草寇而生——在这样的选择面前,宋江才终于上了梁山。
如果到此为止,还不足以说明宋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。宋江上梁山以后,既是成功的领导者又是不安分的草寇。所谓“不安分”,就是他时刻指望洗去草寇之名而恢复合法之身;而他的成功也包括把这一思想贯彻到整个梁山队伍的建设之中。连最粗卤的李逵现在也是“国家臣子”,这正是他的光荣。他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却无怨无悔,他觉得自己、包括他所带领的那些“弟兄们”已留下了“忠义”的“一世清名”,便死也“不争”了。他虽然多次面临死亡,但惟有这一次死得其所。
他最后的壮举,就是拉着心爱的弟兄李逵共赴黄泉,以保全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“替天行道忠义之名”。这正是宋江所能想得出来的、对李逵的最大爱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