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轼,号东坡居士,是中国历史上最复杂、最通达、最伟迈、最具多种天才禀赋的文人,要讲清楚此人简直是不可能的。林语堂先生对苏东坡的研究点评颇有见地,让我们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——
像苏东坡这样的人物,是人间不可无一但难能有二的。对这种人的人品个性做解释,一般而论,总是徒劳无功的。在一个多才多艺,生活上多姿多彩的人身上,挑选他若干使人敬爱的特点,倒是轻而易举。
我们未尝不可说,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,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,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,是散文作家,是新派的画家,是伟大的书法家,是瑜珈术的修练者,是佛教徒,是士大夫,是皇帝的秘书,是饮酒成癖者,是心肠慈悲的法官,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,是月下的漫步者,是诗人,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。可是这些也许还不足以勾绘苏东坡的全貌。我若说,一提到苏东坡,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亲切敬佩的微笑,也许这话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。
苏东坡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、广博、诙谐,有高度的智力,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——正如耶稣所说具有蟒蛇的智慧,兼有鸽子的温柔敦厚。在苏东坡这些方面,其他诗人是不能望其项背的。这些品质之荟萃于一身,是天地间的凤毛麟角,不可多见的。而苏东坡正是此等人!
苏东坡保持天真纯朴,终身不渝。政治上的勾心斗角与利害谋算,与他的人品是格格不入的;他的诗词文章,或一时即兴之作,或有所不满时有感而发,都是自然流露,顺乎天性,刚猛激烈。他一直卷在政治漩涡之中,但是他却高高超越于苟且蝇营的政治勾当之上。他随时随地地吟诗作赋,批评臧否,纯然表达心之所感,至于会招致何等后果,与自己有何利害,则一概置之度外。一直到今天,诸者仍以阅读他的作品为乐,因为像他这一等人,总是关心世事,始终抗言直论,不稍隐讳的。
一千余年,为什么中国历代都有那么多人热爱这位大诗人?我极力想分析出这种缘故,现在该说到第二项理由,其实这项理由,和第一项理由也无大差别,只是说法不同而已。那就是,苏东坡自有其迷人的魔力。就如这种魔力之在女人,美丽芬芒之在花朵,是易于感觉而难于说明的。苏东坡主要的魔力,是熠熠闪烁的天才所具有的魔力,这等天才常常会引起妻子或极其厚爱他的人们忧心焦虑,令人不知应当因其大无畏的精神而敬爱他,抑或为了使他免于旁人的加害而劝阻他、保护他。
他身上显然有一股道德的力量,非人力所能遏制,这股力量,由他呱呱落地开始,即强有力地在他身上运行,直到死亡封闭上他的嘴,打断他的谈笑才停止。他挥动如椽之笔,如同儿戏一般。他能狂妄怪癖,也能庄重严肃,能轻松玩笑,也能郑重庄严,从他的笔端,我们能听到人类情感之弦的振动,有喜悦、有愉快、有梦幻的觉醒,有顺从的忍受。他享受宴饮,享受美酒,总是热诚而友善。他自称生性急躁,遇有不惬意之事,便觉得“如蝇在食,吐之方快。”一次,他厌恶某诗人之诗,就直说那;“正是东京学究饮私酒,食瘴死牛肉,醉饱后所发者也。”